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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逃亡伽卡什 1-11

热度 1已有 1015 次阅读2022-8-31 11:13

代发,作者江澜泱

最先进入耳中的是温柔低缓的白噪音,像风轻划过树梢。

伦纳德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天还黑着,四肢传来沉重的滞涩感,他抬起手想抻开凝滞的筋骨,而后惊愕地发现,手被锁住了。

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是金属,不仅如此,脚踝,腰部,脖颈也被禁锢住,他大概不知被像只砧板上挺尸的将死之鱼一样锁在床上多久了,原本灵活有力的四肢都变得绵软迟钝。

他这是在哪儿?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幼童无助的哭泣,惊慌失措的平民,一张张绝望的脸交替闪过他面前,最后是他的向导塞西玛墨绿色的眼睛与坚毅的侧脸,他们在拥挤嘈杂的过道里逆着人群朝指挥舱挤去,如同一把利刃破开浊流。

自从克莱恩——他的前向导,那个有着书卷气面孔的年轻人去世后,伦纳德因为精神链接的断裂近乎崩溃,很少有哨兵能够承受向导的死亡,哨兵天生对自己的向导有着强烈的保护欲,

他们通常会不断回忆起向导死去的那一幕,愧疚和自我厌弃将吞食他们的心脏,外界庞杂的信息冲击着哨兵失去向导保护的精神域,最后他们会在自我憎恨与混乱中痛苦死去。

伦纳德却很快振作了起来,在最初的痛苦后,他与一名新向导建立了精神链接,甚至晋升地比之前还要快,隐隐有成为黑夜舰队最年轻的少将的趋势。

他气质风流,外形俊美,为人又不失风趣,虽然现在还不算高层,但潜力无限,身上更没有哨兵常见的粗暴无礼。

然而只有塞西玛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哨兵根本没能与他建立稳定的精神链接,他们维系的更多的是一种脆弱短暂的临时链接,塞西玛可以替他梳理一些简单的结,或者为他树立精神屏障,但却无法真正进入他的精神域。

这样的状态是很危险的,没有向导的哨兵不被允许在军队服役,塞西玛知道这样帮他隐瞒是违反规定的,可他实在不忍心看见形容憔悴的伦纳德满脸哀求的样子,他的精神域满目疮痍,那只灰毛的八腿魔狼可怜地跪坐在地上,皮毛黯淡打结,前腿耷拉着,伦纳德悲伤地看着他,重复道:“我不能离开战场,拜托您。”

他的眼神枯槁,却又闪动着冰冷的、坚定的复仇火焰。

塞西玛承认自己被那双眼睛打动了,他向舰队打了报告,与伦纳德建立了名义上的联结关系,为了保险,他们每季度都会找个借口——大多是出去旅游放松之类的——让伦纳德离开战场回到后方,以免哨兵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域彻底崩溃。

意外就发生在这次回程的路上,这条商道虽然在虫族与人族的边界线上,但虫族向来对商船没有兴趣,更不会派出大量兵力袭击,负责护航的警卫舰足以应付小事故。

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商船在距离虫域最近的地方被突然袭击,一小队虫子以近乎自杀的姿态袭击了商船的引擎设备,而备用引擎短时间内无法启动——即使可以,商船的速度也绝对无法逃离虫族的追赶,密密麻麻的虫舰从星体废墟后源源不断地钻出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陷阱,人类甚至连陷阱中的猎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三艘警卫舰迅速与虫族交上了火,但看着面前浩如烟海的虫族大军,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抵抗不过是杯水车薪,绝望迅速笼罩了整个舰队,哭闹、嘶吼、怒骂,无数声音爆炸在狭小的空间里,伦纳德差点倒了下去,幸亏塞西玛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精神屏障很快树立起来,挡住了那些对哨兵过于敏锐的听觉刺激过大的声音。

商船上的驻军已经开始组织撤离,青年男女们自觉地把逃生的渺茫希望让给了幼童与老人,逃生舰太少了,而留下来的人,或许能多阻挡虫族大军哪怕一秒,伦纳德与塞西玛对视一眼,大声喊道:“我是黑夜舰队的伦纳德·米切尔上尉,请带我们到作战指挥室去。”

一架夜Twi型a级作战机甲从人类商船中疾飞而出,吸引了绝大多数虫舰,它们像飞蛾一样扑向这架银白的流线型机甲,将其团团围住。

即使是如伦纳德这样视觉发达的哨兵,一眼竟也望不见虫族大军的尽头。

伦纳德松了口气,竟有几分放松,偏头对塞西玛说:“有个好消息,商船上的平民或许得救了。”

金棕色短发,风衣领口遮住下巴的英俊男子点点头,“警卫舰的兵力应该足以应付剩余的那些虫舰,能被这么多虫族围剿,真是令人惊喜的待遇啊。”

伦纳德伸手扯下了自己的护目镜,将精神域与机甲上的人工智能链接起来,他目视前方,坚定地说:“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再让我的向导死在我前面。”

 

他被虫族俘虏了?

显然,这样全身被禁锢的姿态不可能是回到了联盟,他大概已经深陷敌营,只是从未听说过虫族有过俘虏,虫族并不是如同人族一样的高等智慧种族,在本体的意识之上,所有的虫族都听从集体智慧的指挥,也就是虫王,虫族能够与虫王进行精神沟通,感觉到虫王的一部分思维,除此之外,虫族更多的是生存、繁殖、杀戮的本能。

他现在在虫族的哪一个殖民星的地下监牢,塞西玛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联盟是否已经知道这次袭击,那些平民活下来多少,虫族留下他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太多乱糟糟的想法塞在伦纳德脑子里,不过很快,他乐观的天性就让他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反正现在哪也去不了,罗塞尔上将说过,如果无法改变现状,那就享受现状,比起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他还不如担心担心,一会要是想上厕所该怎么办,大声呼叫会有人进来给他开锁吗?

伦纳德思维发散了一会,又回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他意识到自己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垫很软,身上盖着的被子也蓬松得像天上的云朵,伦纳德用手指蹭了蹭身下的被单,是相当高级昂贵的材料,鼻尖传来馥郁而恰到好处的花香,他能听见轻轻的风声以及鸟鸣,这里不像个监牢,反而像贵族的度假别墅。

伦纳德迅速判断出了自己的方位,他现在应该身处于伽卡什星。

伽卡什星,在联盟中通常被称为玫瑰美人,它有着和第一纪蓝星相似的地貌,怡人的自然风光,也是虫族占领的诸多星系中,唯一没被那群喜欢阴暗潮湿地下的虫子大肆改造破坏的行星。

虫族那位新王继位后,在这个行星上种植了无数的玫瑰,这是一个连人族都向往的美丽行星,然而,它被虫族重兵层层把守,固若金汤,仅有的一些情报,也都是用大量微型无人机甲被摧毁才传送回来的。

恩,这次回去之后,或许可以报告联盟,玫瑰美人上大概有一座房屋?庄园?联盟会因为这种情报给他升职吗,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虫族对俘虏的待遇简直好的不可思议,真该让那群热衷于内战、嚷嚷着优待俘虏争的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头们来看看什么叫虫权。

如果不是因为内战,克莱恩根本不会死。

这该死的寂静的夜晚,难道没有尽头吗。

伦纳德突然讨厌起了这样绝对的黑暗与安静,更讨厌无所事事,他花了太多时间来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又花了更多时间试图改变,却在短短几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里残忍地意识到,是的,即使克莱恩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即使过了这么久,伦纳德·米切尔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啪嗒”

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在空寂房间响起,伦纳德勉强转动自己的头颅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

两个脚步声一轻一重地靠近床边,伦纳德连忙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他听见那两个虫族在交谈,听上去像是两只雌虫,伦纳德听不懂太多虫族语,只能勉强辨认出,“王后”,“报告”,“食物”之类的字样。

很快,其中一只虫族走了出去,而另一只虫族用生涩的人类语说:“您醒了。”

“吃,人类的,我喂您。”

一只汤勺伸到伦纳德唇边,伦纳德闻到了清淡的鸡粥的香味。

伦纳德没有动,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愕。

天没有黑,虫族的视力比不过A级哨兵的视力,只有一个解释,他看不见了。

一个被锁在床上的瞎子从上亿虫族的大本营中逃出生天的概率有多大?

情况已经不能更糟了,消化完自己已经瞎了这个事实的伦纳德甚至还有心情玩谐音梗娱乐自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虫虫包围吧,如果他现在提出绝食抗议,对方会大发慈悲地同意自己的请求吗?

嗯,比起这个,更有可能直接把不愿进食的自己变成食物。

瞎都瞎了,伦纳德没有浪费力气反抗,从善如流地张口吃了一口肉粥。

然后被烫得偏头立刻吐了出去,舌苔和口腔瞬间被燎起两个大血泡。

烫死俘虏就是虫族想出来的刑罚吗?伦纳德痛得想在床上打滚,然而他完全动不了,只能徒劳地张大嘴,面目狰狞地试图吸进一些清凉空气。

那个雌性虫族立刻惊慌起来,提高声音用虫族语大声叫着什么,尖锐的声音折磨着伦纳德的耳膜,他很想让对方闭嘴,但嘴里的血泡阻碍了他发声。

该死的哨兵的五感,该死的虫族,好得很,现在他不光看不见,还说不了话了,更别提那个持续制造噪音的虫族,显然他几分钟前的判断大错特错,事情永远有向更糟糕滑落的潜力。

另一个雌性虫族也进来了,伦纳德听见她斥责了一声先前那个虫族,“闭嘴”,她说。

伦纳德在心里大声鼓掌,说得好!

然后,有冰凉坚硬的东西极轻地碰了下他的唇角,伦纳德猜测那是虫族的上肢,又很快缩回去。

后来者小声埋怨自己的同伴:“你太不小心了,王后是脆弱的人类。”

“王说过,在王后面前不能大声说话。”

这段话是很简单的词句,伦纳德听懂了,但他感觉自己应该没有听懂,除了人类这个词,不论是王后还是脆弱,和自己扯的上关系吗?

伦纳德倾向于自己听错了。

这两只虫子迅速退了出去,伦纳德大张着嘴,默默忍受强烈火烧感带来的神经刺痛,他自己熟悉了一个人忍受很多,哨兵不过是可怜的为战争而生的机器,伴随着远超普通人的反应速度力量而来的是过分扩大的感官,失去向导的哨兵即使生活在普通世界,也会因为缤纷的色彩,噪杂的声音,杂乱的味道,成倍的痛觉而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

不幸的是,失去向导这件事,伦纳德已经经历过两次。

幸运的是,熟能生巧。

很快,房间里又响起另一个较为轻巧的脚步声,伦纳德感觉床垫一沉,来者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温热的人类皮肤的触感。

伦纳德吃了一惊,刚想开口说话,就咬到自己口中的血泡,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来者似乎叹了口气,“先别说话”,沙哑粗砺的嗓音响起,对方说的是流利的人类语。

对方打开了伦纳德脖子上的锁链,扶他喝了一口凉水,“含一会再吐出来”,他叮嘱道。

伦纳德觉得口中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减轻不少,水吐出来后,一只手掰住了他的下巴,微微使力让他张嘴,沾着冰凉药膏的棉签轻轻抵在他嘴里的伤口上,轻柔地点涂药膏。

伦纳德越发确定对方不是虫族,虫族或许可以撕裂金属,但它们无法做到如此细致的动作。

“东西暂时吃不了了,给你打一针营养针。”

“有事情就按这个。”对方把一个小型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塞进他手里,伦纳德摸索到上面有个凸出的按钮。

“等——嘶”

来人看着伦纳德呲牙咧嘴的痛苦样子,被虫甲覆盖半边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内疚、心疼、怀恋的复杂表情,他伸出手递到床上眼神空洞的人类手里,对方愣了一下,很快用手指在他掌心划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碰到过他的手了?

好想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

碧眼人类一笔一划地写道,你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

来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顺畅地回答道,“您可以叫我周明瑞,负责照顾您的起居。”

说着,他不自觉地无声笑了笑,眼盲的人类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用一种近乎害羞的神情,说出下面这段话的:“那些虫子…他们以为虫王喜欢您,想要您做王后,所以才将您掳来。”

“但其实我…虫王爱慕您,就像喜欢这满园的玫瑰一样,能够远远欣赏已经十分满足,并不一定要占为己有。”

伦纳德露出了晴天霹雳一般的表情,这让来人有些泄气,他安慰自己,这只是因为伦纳德只把你当陌生虫,这是很正常的。

伦纳德沉默了几分钟,才写道,这听起来与人族和虫族马上要握手言和了一样荒谬。

他并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更不会去问类似于“虫王看上了我哪里”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坦白说,对方说的话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相信,但无所谓,虫王是爱上了他也好,想要把他做成标本也罢,伦纳德都不在意,早在邓恩队长与克莱恩死去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命就已经不大在乎了。

你们杀死了多少平民,伦纳德又写道,他运用了一个小小的套话技巧。

“一个都没有,虫子们知道虫后与那些人类是同族,他们不想让王后伤心。”来人微微翘起唇角,“您没有发现最近战争变少了很多吗,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人虫和睦相处将不再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伦纳德莫名从中听出了少许得意与邀功,他扯扯嘴角,腹诽道,说的好像虫族从不屠杀人类一样,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要他嫁给大虫子给它当虫后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后,伦纳德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那个与我一起的士兵呢。

他特意没有提塞西玛的军衔,也没有提到对方是个向导,这都是为了降低其“价值”。

来人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他勉强让自己语气显得正常,“那个士兵对您很重要吗?”

伦纳德点点头,“呲拉”一声,一节长长的泛着银白透明光泽的足肢割破来人的裤子布料伸出来,来人面不改色地像折叠东西一样把多余的足肢塞回裤子破洞。

真糟糕,已经四年了,对身体的把握还是有些不熟练,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就会像这样突然显出一部分虫的形态。

伦纳德明显疑惑地偏了偏头,他想到对方之前说过的荒唐话,又试探性地写道:他是我很重要的同伴,我答应过要保护他。

“他离开了。”来人干巴巴地说,心里咕噜噜冒着酸泡,难道伦纳德已经忘了他了?

那个塞西玛也没什么好的,无非是相貌英俊了些(虫族可以变换外貌),个子高了些(比不过现在的他),陪伴伦纳德的时间比他多了些……

如果伦纳德愿意留下来,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相处——可是伦纳德不愿意。

来人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虫甲,伦纳德是人族,可他早已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他们回不去了。

尽管如此,来人还是忍不住说,“那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个体,根本不需要您的保护。”

伦纳德笑了笑,没再写字,在心里悄悄庆幸,还好这一次,他没有像那个时候一样,晕倒在敌人专门针对哨兵的攻击之下,醒来便得知自己向导的死讯。

了解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伦纳德合上眼,摆出送客的姿态,来人便体贴地离开了房间,门外等着的两只雌性成虫见他出来,顿时惶恐地垂下头,来人并没有责备她们,只是用虫族语说:“肌肉松弛剂和睡眠针不用再打了,视神经阻断剂维持原样。”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伦纳德要是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那边情况如何?”

宽敞干燥的房间里,电子仪器闪烁着幽蓝暗光,大小错乱的荧光屏挂满屏幕,气质温和的年轻男性依靠在操作台旁,转动着手中的手枪,一边侧头对通讯器低声说话。

“没什么进展,极光不肯松口,他们要求边界线划到蒂特曼星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动听的女声,如大提琴般低婉悦耳。

“……”年轻虫王沉默了片刻,略带不满道:“归还特比斯双星已经是虫族最大的让步了,否则将影响虫族的生存繁衍。”

即使是低等智慧的虫族,生存的本能也是第一位的,这点通话的双方都十分明白,互利是和平的基石。

女人愉悦地笑了笑,语气转为轻快:“我还没说完呢,偷盗那边某个大贵族公然表示了对和谈的接受,风暴方高层似乎也有此意向,加上我这边的推动……那群老头子们再坚持,和谈也是迟早的事,所有人都已经忍受战争够久了。”

“这多亏了你,真没想到你竟然派出虫族大军把伦纳德从内航线劫走了,若非你把人家的小孙子抢了,索罗亚斯德先生也不会那么快松口。”

女人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揶揄:“我还以为你要躲在伽卡什星偷偷瞧他一辈子呢,啧,玫瑰美人,男人——不,雄虫谈起恋爱真够肉麻的。”

虫王被女人说得面红耳赤,按住手臂上突然翻起来的一块护甲,他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中央是一个黑发过耳,双目无神的俊美青年,他慢慢走在鹅卵石路上,连绵的白玫瑰花在微风中摇曳,夕沉时蜂蜜般流淌的光镀在他白皙的脸,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颇为古旧的镜子,时不时发出:“亲爱的伦纳德主人,前面三米左转,否则您尊贵的双足可能会被一块小石头绊倒”,之类的声音。

克莱恩想起他让阿罗德斯去给伦纳德当导航仪时,对方十分伤心地用朗诵般的语气说:“我伟大的英明的永不出错的主人,您卑微的愚笨的仆人做错了什么,才让您厌恶至将我驱逐到导盲犬的位置。”

然而,当克莱恩说出伦纳德的名字时,这镜子立刻雀跃地表示:“为主人的爱人服务是我毕生的荣幸!”

令克莱恩羞耻的是,他没有纠正阿罗德斯的说法。

克莱恩收回目光,略带心虚地反驳电话里的女性:“我没有…是虫子们自作主张的。”

他省去了关于由于自己偶尔克制不住把伦纳德当做某种幻想对象,导致虫子们把伦纳德与繁殖和欲望联系起来的过程。

交配期做什么梦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尽管对面看不到,女人还是下意识摆摆手,露出一副充满嫌弃的牙疼表情,“行了行了,千万别跟我说具体的”,然后迅速结束了这个狗听了都嫌的充满恋爱甜涩味的话题。

“最近局势会有些动荡,玫瑰学派那边将有大变故,多加小心。”

女人点头:“我会让他们加强戒备。”

她并没有询问对方如何知道人族的情况,一来是她或多或少能猜到对方在人族很是安排了一些卧底,二来对方的品格值得自己信任,而即使他们勉强算得上有共同目的的朋友,作为敌对阵营的首脑,对某些话题保持缄默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而此时,伦纳德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散步,被囚禁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将庄园走上一遍,如今他对眼盲逐渐习惯,也渐渐熟悉了庄园里的路,不再怎么需要阿罗德斯提醒了。

根据克莱恩对他的了解,伦纳德绝不是那种注重养生热衷于散步健体的人,事实上,从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伦纳德往往下班回家就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抱着枕头,腿翘在茶几或者克莱恩身上,掏出手柄对着电视打电玩。

克莱恩略微推测了一番,觉得伦纳德大概在想着类似于摸清路线想办法逃跑之类的事情,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作风。

“过段时间,我会安排合适的契机让伦纳德回到人族。”

现在局势混乱,和谈带来的利益变动势必会引起人族内斗,这甚至可能演变为局部的隐秘的小规模战争,再加上他针对因斯赞格威尔的布局也到了收网的时候,种种事情掺杂在一起,让他十分不放心伦纳德的安全。

机缘巧合的是,在这个时候伦纳德被送到了他身边,年轻虫王便顺势让哨兵陷入了短期沉眠,并用监禁的方式把他留在敌营,等一切尘埃落地,危机解除,仇人也被自己解决,再想办法让伦纳德回去,届时“孤军深入敌营”的孤胆英雄之类的噱头,这样的军功加上黑夜的帮忙,足以让他顺理成章在联盟晋升一大步。

“回来?”女人提高音调,不可思议地反问道:“我以为你会希望伦纳德留在那边,难道你们还没进展到剖白情意的阶段吗?”

“哪有这么简单……伦纳德已经有新的向导了,我也没办法跟他结合。”

女声沉默了一会,意味深长透露道:“据我所知,克莱恩莫雷蒂死后,伦纳德再也没放出过他的精神体,即使是和塞西玛在一起的时候。”

一个精神健康的哨兵,尤其是自己已经结合向导就在身边的情况下,却从不释放他的精神体,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他的精神域看看呢?”

克莱恩站在房间门口,脑子里回响着黑夜的话。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如果伦纳德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找一个新向导,那他这些年又是怎么撑过来的,作为一名曾经的向导,克莱恩十分清楚向导对于哨兵的重要性。

他走到伦纳德床前,喝过安眠的药,哨兵睡得很沉,脸颊边的一小缕黑发随着他的呼吸扬起又落下,让他在睡梦中也不自觉皱眉。

克莱恩看得好笑,心里又一片柔软,他下定决心,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住伦纳德,双唇找上对方的嘴唇。

肢体的接触有助于降低精神域之间的排斥,曾经的克莱恩和伦纳德之间当然不需要这些,他们是匹配度极高的伙伴,也是保持着微妙距离的真正好友。

但显然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两个人的心境,还是他们不再水乳交融的精神。

唇舌交缠间,虫族之王的精神力如潮涌般漫上来,悄无声息地把哨兵的精神域包裹住,那是一片森林,烧焦的树干虬结林立,光秃秃的地面布满腐烂腥臭的沼泽。

无数粗大的触手缓慢涌过千疮百孔的森林,从边缘滑进,滑过沼泽泥淖时有大量触手被污泥吞没,然而与触手的总量比起来,这些不过是万分之一。

这便是虫王浩如烟海的精神力,与人族向导的不同,它是侵略而非保护,是支配而非共存。

在森林的深处,苍白密集的闪电一次次划破夜空,劈在地上,伴随着轰鸣的激雷声,虫王看见了一只在闪电中纵跃的黑色魔狼。

它肋骨处伸出两对较为短小的前肢,毛发干枯,他的前腿有一只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已经失去了走路的功能,身上和尖耳都有被闪电击中的灼伤痕迹,它看上去疲惫不堪。

虫王心惊于自己所看到的,上一次他进到这片精神域时,这里尚且是一片葱郁森林,森林中心种着大片猫薄荷,魔狼喜欢在猫薄荷田旁的干草堆里,用毛茸茸的尾巴圈住猫咪晒太阳。

触手迅速游到魔狼身边,将魔狼层层包裹起来,闪电落在触手上,只留下浅浅的黑印。

柔软的怜惜心疼充斥着年轻虫王的心,他轻轻舔着哨兵盈润的嘴唇,下决心再也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突然,触手缠绕成的团猛地散开,魔狼从里面跃出,尖利的牙齿上挂着触手的残肢,凶狠防备地瞪着侵占了自己领域的陌生来客,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吼。

而现实里,年轻虫王被压在床上,双目失明、眼神茫然的人族哨兵手持一把尖锐的水果刀,刀尖对着虫王未被虫甲覆盖的脖颈。

他的手被虫王握住,虫王并没有使多大力,却坚如磐石,稳稳地压制住伦纳德,令刀尖不能再进分毫。

十秒钟前,被虫王抱在怀里拥吻,本该睡得无知无觉的哨兵悄无声息地从睡裤口袋中摸出一把小巧锋利地水果刀,猛地扎向虫王的后心口。

“铿——”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刀尖划破了衣物,擦过坚硬的虫甲,一击不中,伦纳德迅速屈膝顶在虫族小腹,如猎豹般弹起身体,将虫族压在床上,试图一刀划破对方的脖子。

克莱恩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对方是伦纳德,他竟然大意了,险些被恋人(如果还算的话)杀死在床上,幸亏虫族的直觉让他在伦纳德发动攻击的瞬间下意识张开了护甲。

见再无胜机,伦纳德索性松了刀子卸下力气,不再做无用功,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从克莱恩认识伦纳德以来,伦纳德一直都是一副散漫而随和的样子,如今他露出这副冷冰冰高岭之花般的陌生情态,却又因为腰被扣紧手被抓住,不得不趴在自己胸口,软弱又刚强,引人摧折。

克莱恩二十多年处男的dna动了。

克莱恩走在黑荆棘塔蜿蜒盘旋的台阶上,他前方几个台阶处,长发在后面扎成细细长辫的青年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发梢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扫在后背。

对方自称是黑夜舰队派出来指引他入职的引路人,兴致勃勃地充当导游的角色向克莱恩讲解介绍黑荆棘塔,尤其有趣的是,当克莱恩称呼他前辈的时候,对方总会颇为得意地眯起那双翡翠似的眼睛,露出骄傲满足的表情。

一方面是真的好奇,另一方面是觉得对方这样的表情很有趣,克莱恩一路上问了很多有关哨兵向导的问题,长长的台阶不知不觉走到尽头,青年打开一间房门,示意克莱恩进去。

“克莱恩·莫雷蒂?”

略微年长的男人十分惊讶,“西迦不是才刚出发吗?这么快?真糟糕,伦纳德这家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在沙发上稍微等等,哦对了,伦纳德就是那个塔里安排和你配对的哨兵,伦纳德·米切尔。”

伦纳德·米切尔,克莱恩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无奈地笑笑,让开身体,露出藏在后面的青年,“我想……我已经见过他了?”

碧眼青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原本就十分凌乱的头发,可怜巴巴地看着年长男人:“队长,我只是好奇。”

 

在伦纳德被叫进队长办公室两个小时,像只霜打了的蔫巴小狗一样出来之后,克莱恩也被叫了进去,邓恩先生教导了他许多关于精神结合的知识,最后略微尴尬地补充道:“哨兵的体力比较好,尤其是我们舰队出来的哨兵……但伦纳德这个人并不坏,你要是受不了,也千万别忍着。”

克莱恩一脸莫名,直到和伦纳德一起被丢进静音室,看到静音室里的小册子,才恍然大悟。

被丢进静音室的哨兵和向导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三十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对于初次见面的哨兵向导来说,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契合度不够导致无法结合,为了解决这个难题,通过亲密接触来提高精神域融合程度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即使接吻做爱,也只是一种让搭档之间合作得更为融洽的手段。

说到底与爱情之类的都无关,性也不过是公事罢了。

但是要和刚刚认识半天的人发展到那一步,不管是克莱恩还是伦纳德都有些无法接受。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氛围,沉默了半晌之后,伦纳德从裤兜里套出一个小纸盒。

“啪”,有东西掉在地上,克莱恩只来得及看到“超薄”、“凸点”几个词,绿眼睛的哨兵就飞快弯下腰把它塞回了口袋。

成年已久的克莱恩当然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还没等热度攀上耳尖,克莱恩就看到对面的哨兵涨红了脸,哨兵的皮肤很白,血气涌上来,像前地球时代古书上写的一样,薄薄的胭脂染上他的脸颊。

这么容易害羞吗?

克莱恩依稀记得这位哨兵比他还年长几岁,却意外的纯情,克莱恩莫名有了种我赢了的感觉,也顾不上害羞了,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伦纳德脸红得更厉害了,色厉内荏地瞪了克莱恩一眼,咳嗽两声,把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递到克莱恩面前。

“你会玩抓乌龟吗?”

“会”

“跑得快呢?”
“精通”

伦纳德吹了声口哨,“那太好了,我就说带副扑克牌来是正确的决定,老头非说用不上,幸亏没听他的,不然今天晚上要无聊死了。”

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你口中的这位“老头”的意思是,按常理来说,今晚根本用不到这个吧。

只有一张床的密封房间,怎么看也不是拿来给两个人打扑克用的。

“输的人要被赢的人打手心怎么样?”

“没问题”

第二天早上,邓恩推开静音室的门,看到的便是克莱恩靠在伦纳德胸口,伦纳德的头歪在克莱恩头顶,衣着凌乱但完整,哨兵的手放在向导的掌心,被对方微微蜷缩的手指包裹起来,两个人依靠在床头,睡得正熟。

他们的脚边,八爪魔狼把黑猫圈在自己柔软的肚腹下,毛茸茸的尾巴被黑猫枕在脑袋下面,黑猫已经醒了,正用爪子拨弄着魔狼尾巴尖硬茬的毛发,然后伸出湿淋淋的舌头帮对方舔毛。

光是看这两个小家伙的亲昵举动,也不难猜到这次链接有多成功。

邓恩队长露出欣慰的笑容,如今不需要通过肉体结合就能成功链接的哨向已经不多了,不管怎么说,队里多了对契合度高哨向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件坏事,除此之外,就算已经分化了很多年,邓恩也始终觉得,即使是为战争和守护王国而生的他们,至少应该拥有把第一次留给爱人的自由。

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拍档。

而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执勤,晚上窝在同一张沙发上看恐怖片,周末时常出去吃饭,在白桦林的街道上散步,他们做了所有情侣会做的事情,除了拥抱接吻和上床。

克莱恩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自己喜欢伦纳德的这个事实,对于哨兵的迟钝他并不在意,他们是这世上彼此间最亲密的人,伦纳德的精神域在与他结合之后为他长出了一大片猫薄荷田,他的奶油城堡里也多出来一片缀满星子的夜空。

他还有很多的时间让哨兵习惯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错了。

 

曾经的克莱恩,如今的诡秘之主从没想过,他和伦纳德的第一个吻发生在这样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伦纳德防备着他,而克莱恩再也没有办法仅凭指尖与掌心的触碰,就轻而易举地进入伦纳德的精神域,为他梳理庞杂的信息,平复创伤。

曾经克莱恩是最适配伦纳德的向导,如今他却是最不适合进入伦纳德精神域的那个——异族之间天然的排斥和哨兵对精神侵略的抵抗让他们之间的靠近像两只羚羊在顶角角力,非得有一方压倒另外一方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作为虫王的那部分让克莱恩渴望把他压在身下,亲吻他,征服他,占有他,而作为克莱恩的那部分却让克莱恩更想保护他,治愈他。

但最后他只是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微微使力,伦纳德的手腕便发出一声关节脱臼的声音,刀子落在床上,他翻身把伦纳德按在床铺上,手指钳住他的下巴,大拇指摩挲着哨兵饱满红润的下唇。

因为他这个动作,哨兵原本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克莱恩几乎可以猜到他心里一定在想,终于来了,就知道把我抓来不会是喜欢如此荒谬的理由,有什么折磨尽管来吧。

他俯身,嗓音嘶哑,“这只是一个警告,反抗要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手指便传来一阵疼痛,哨兵抬起头,狠狠一口咬在诡秘之主的拇指上,他扬起眉,唇上沾着殷红的血,挑衅般回应道:“那又怎样。”

克莱恩心中涌起一股心酸又骄傲的复杂情绪,他的小狼,即使身陷囹圄,眼盲爪钝,也总是这么斗志昂扬,可惜自己已经不能站在他身边了。

虫王发出两声充满阴邪反派气息的笑声,脸上却是温柔眷恋的神情,他暧昧地抚摸过哨兵的脸,“不怎样,牙口不错。这次就先算了,下次来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我的王后。”

伦纳德满脸作呕。

 

虫王离开后,伦纳德这才放任自己露出忍痛的表情,阿罗德斯在他的枕边气愤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地嚷嚷着“伦纳德主人什么也不知道”。

伦纳德烦躁地把镜子反扣在床上,“闭嘴”,他摸索着用左手握住右手,试图将脱臼的手接回去。

“我来吧。”

熟悉的粗砺声音响起,是周明瑞。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伦纳德手上一痛,随即手腕便恢复了活动能力。

他感激地向周明瑞点点头,这些时间的相处里,他已经知道周明瑞是人类女子和虫族生育的后代,那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战争留下的悲剧,而周明瑞作为虫族中的异类,他在虫族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伦纳德的灵敏嗅觉让他能闻到周明瑞身上时常出现的血气,或者是肢体接触时不经意碰到淤伤,在他的逼问下,才得知周明瑞时常受到同族的欺凌虐待。

或许是半个同族带来的亲切感,或者是同病相怜,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周明瑞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伦纳德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

今天虫王的举动,让伦纳德愈发确定,对方另有所图,然而在这段日子里,他也并非是毫无作为。

伦纳德下意识按住心脏,那处早已不是人类血肉的心脏,也是他最后的筹码,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把那句“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跑吗”,憋回了心里。

再等等,再考察一下,他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一小队到达预定地点,未发现敌人,重复,一小队到达预定地点,未发现敌人。"

"收到,二小队按计划突入,救援队跟上。"

"精神力监测数据微弱。"

"c区发现生命迹象!"

"报告,发现邓恩中尉和克莱恩.莫雷蒂士兵,精神力检测仪有反应!人还没死!"

"米切尔下尉在这边!"

"不行,这些石块太重了,没有机器短时间很难弄开,邓恩和克莱恩的身体被压在下面了。"

"来不及,时间太短了,他们最多还能坚持半小时。"

"我们是索罗亚斯德上将的亲卫队,上将并没有给我们下达救援小少爷之外的命令,我们必须带小少爷离开。"

不!

"废墟底下埋着伦纳德的向导!"

"……对不起,小少爷的命高于一切。"

求你

——滴——滴——冰冷的电子音拉成一条长线,室内短暂地沉寂了片刻,年迈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疲倦与决绝:"用那颗实验心脏吧。"

破败萧条的森林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魔狼的皮毛被打湿,残疾前腿陈年旧伤复发的剧痛让魔狼的动作渐渐迟缓,密集到无处躲藏的白色闪电劈到它身上,魔狼的身形猛地踉跄,摔在地上,在风雨中不断抽搐。

“克莱恩。”

“克莱恩。”

“对不起……”

“救救我……”

“醒醒,伦纳德,你做噩梦了吗!伦纳德!”克莱恩俯下身,着急地拍打着伦纳德的脸,他刚从外面回到监控室,正打算透过监控看看自家哨兵在干什么,却看到伦纳德把头埋在枕头里,狰狞痛苦的脸上布满泪水,他不断地摇着头,嘴里不断发出梦呓。

克莱恩凑近去听,发现他喊得是自己的名字。

酸楚的情绪淹没心脏,克莱恩脱掉鞋爬上床,像以前一样轻轻抚摸伦纳德的后背,小声地念着:“不哭了,不哭了。”

他眼眶有些发酸,那句“我在呢”梗在喉咙里,没法说出口,只能一遍遍拍着伦纳德的背,帮他擦掉眼泪。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伦纳德缓缓睁开眼,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克莱恩脸上,露出恍惚的表情。

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飞快坐直身体,抹去眼泪,在别人面前狼狈大哭实在有些丢人,而且刚刚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一种……抱着他的人是克莱恩的错觉。

心绪强烈激荡下,伦纳德保持了沉默,倒是周明瑞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这样……多久了。”

“多久……三年吧。”

距离队长和克莱恩死去,竟然已经三年了。

周明瑞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三年你总是这样,这样做噩梦吗?”

“谈不上什么噩梦,只是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罢了。”

"我的向导…以前那个,我们在一次任务中遭遇了人族高层的内斗,对方引爆了炸弹,我们被埋在大楼的废墟底下。"

伦纳德顿了顿,声音冰冷而平缓,他在醒来后三个月里,将自己关在家里固执地重复回放了数千遍那段救援记录,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痛彻心扉的感觉早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看不见尽头的麻木与自我厌恶。

"救援在三小时后到来,队长与我的向导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而我的心脏被倒塌的钢筋洞穿,也命悬一线,我的爷爷是人类社会中颇具势力的贵族,他派出的救援队带来了机器,很快救走了我,我本来也该死去的,老头给我换上了当时还处于研发阶段的人造生物机械心脏。"

"我活下来了,克莱恩和邓恩队长,却就这样活活被耗死在了那片废墟里。"

伦纳德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血腥味与硝烟味,那是克莱恩身上的血,在他幸存下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如熔浆般时刻炙烤着他的精神域。

为什么同伴都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为什么被丢下的偏偏是我。

伦纳德原本已经做好对方说出“这不是你的错”之类话的准备,这样的话心理医生、同事、老头跟他说过很多次。

可是没有。

周明瑞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半跪在床前,把伦纳德的手贴在自己完好的,保持着人类形态的脸上。

“一个人活着,一定很辛苦吧。”

因为我也是一样。

伦纳德呆呆地朝着他的方向,手心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温度,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眨眨眼,眼泪从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滚下来,落到克莱恩掌心。

他不会弄错的,克莱恩的眼睛,即使失去视力,他也能摸出来。

真的是你吗,如果是你,为什么不跟我相认呢?

克莱恩一定有他的苦衷,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伦纳德想到周明瑞总是带着伤出现在他面前,他在虫族过得并不好。

就算是为了救克莱恩,他也一定要行动了。

 

这天晚上,许久未出现的虫王突然来了。

异族的首领没有再继续假惺惺的仁慈,被反绑住双手双脚压在床上插入的时候,虫王的手指掐住他的双颊,嘶哑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警告:“你不想周明瑞死吧?”

伦纳德猛地睁大眼,牙齿失去力气,失焦的翡翠眼眸中渐渐染上怒火与无力的绝望,随着身体的亲密结合,铺天盖地的触手也顺着他的精神域侵入,和上次接吻时不同,性让异族间原本相互排斥的精神域融合变得容易。

透明触手如潮水般漫过布满沼泽泥淖的森林,堪称恐怖数量让那些地面的空洞被逐渐填满、占据,触手将枯死的树木全数侵吞,而后是森林中心那片早已荒芜的猫薄荷田。

而后,较为粗壮的触手如树木般向上生长,分叉出细小的枝桠,虬结蔓延,连成一片宽广的穹顶。

伦纳德的精神域里还在下雨,雨水如瀑布倾泻在触手顶上,闪电不断劈落,将接触到的触手烧的焦黑,但很快就有新的触手覆盖上来。湿漉漉的八爪魔狼被困在这片触手囚笼里。

漫长的躲避闪电与风雨的侵蚀让它早就疲于奔命,魔狼连撕破触手禁锢的力气都没有,身下的触手软软凉凉,微微将它包裹进去。

疲惫的魔狼,竟然在敌人的怀里睡着了。

伦纳德感觉自己飘在云端。

身体十分疲惫,四肢酸痛,嗓子似乎也哑了,隐秘的地方传来被使用过度的酸胀感。

然而黏腻的不舒适感已经消失了,伦纳德感觉到自己飘浮在空气中的精神触梢轻盈无比,冗余庞杂的信息流被从触梢上剥离剔除,哨兵闻到了风送进来的浅淡玫瑰花香。

哨兵眨眨眼,精神世界的骤然轻松让他一时有些茫然,他很久没感受过这样“干净”的外界了,从克莱恩死后,他几乎没怎么做过像样的深入疏导。

他的精神域下意识地排斥所有人,塞西玛前辈是塔里极为优秀的向导,但也只能徘徊在他的精神域边缘,为他清理一些表面的精神垃圾。

伦纳德稍微思索了几秒钟,就明白过来,这大概是昨晚的那次交合的结果。

虫王强大无比的精神力坚壁清野般蛮横地扫除了他精神域里过载的垃圾,那些触手已经离开了,留下荒芜但还算干净的森林,风暴闪电仍在继续,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

昨晚的休息让魔狼恢复了大半精神,尽管伦纳德的身体十分劳累,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虫王大概也猜不到他的侵犯反倒让伦纳德因祸得福了吧。

“伦纳德,你好些了吗?”

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周明瑞带着浓浓担心的声音响起,“你后半夜一直在发烧。”

克莱恩懊恼极了,他没想到虫王的体液留在人类的身体里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和心爱的哨兵灵肉结合的滋味太过美妙,他只是贪恋了一会,没来得及清理,伦纳德竟然就发烧了。

虫族当然不会有人类的退烧药,就算这座庄园是克莱恩特地为伦纳德建的,当时他也没想到真能用上。

他让仆虫准备了一大桶冷水,任劳任怨地替伦纳德物理降温,好在哨兵的体质不错,折腾大半夜,总算是退烧了。

诡秘之主的心情十足低落,就算早就告诉自己,要远离伦纳德,他们不合适,靠近只会给伦纳德带来伤害,可再怎么明白,人真的到了自己身边,也还是忍不住换个身份去接近他,渴望被他依赖。

用周明瑞的身份帮助他,用诡秘的身份伤害他,克莱恩割裂地一边让他仇恨作为诡秘之主,敌族首领的自己,把伦纳德推回人族的世界,一边又让他和作为周明瑞的自己成为朋友,让他不至于绝望于深陷敌营。

周明瑞会在不久后背叛虫族,在他的帮助下,伦纳德的逃脱会变得顺理成章,他会带着一些虫族的情报回到人族,满载荣光。

可就算再小心翼翼,计划周密,伦纳德还是因他难受了。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他既不能和伦纳德结合,现在连做那档子事都这么麻烦,更别说,他身上还肩负着繁衍虫族的重担,而伦纳德……男性人类应该不能产卵吧……

伦纳德动了动,勾住克莱恩的小指,他低哑嗓音,小声开口:“别难过,虽然被折腾得很惨,但也不是完全没收益的。”

他虽然看不到周明瑞的表情,也感受不到周明瑞的精神触梢——他猜测是克莱恩不想让他发现身份,所以树立了精神屏障——但他能听到,在刚刚,克莱恩的呼吸拉长0.8秒,血液流动的速度比平时慢0.13%。

哨兵能感觉到,他在难过。

一只八腿魔狼慢慢在空气中现形。

伦纳德把它抱起来,颇有些怀念地捋了把它脖颈上的毛,星星已经很久没出来过了,连结断开后,伦纳德根本负担不起把精神体放出来的精神消耗,但经过昨天晚上,星星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

魔狼舔了舔自己主人的脸,很快就挣脱主人的怀抱,拖着伤腿跃到周明瑞怀里,呜咽着蹭着他胸口的布料。

魔狼用那双委屈难过的绿眼睛看着克莱恩,精神体总是比主人坦率诚实太多,魔狼把受伤的前腿举在克莱恩面前,焦黑萎缩的前肢软绵绵地搭在克莱恩掌心。

太狡猾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什么都不说,不揭穿自己,却让星星这样撒娇。

陌生又熟悉的触梢柔柔软软毫无防备地贴过来,被克莱恩竖起的精神屏障挡住,乖乖地绕在外部,尽管不敢放出精神力去触碰伦纳德的精神触梢,克莱恩也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欣喜、怀念、委屈、抱怨。

像是在说,克莱恩,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克莱恩,我好想你。

克莱恩叹了口气,他爬到床上,把哨兵和哨兵的精神体都抱在怀里,放弃了刻意压低声音的伪装,他捉住哨兵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

“小星瘦了好多,你也是。”

去他的不合适。

他们明明天生一对。

根据鲁恩公立大图书馆留下的资料记载,人类进入星际航海时代前,人族中并不存在哨兵向导,直到航海纪168年,人族中出现了第一个分化的向导。

三年后,虫族的第一只舰队到达蓝星。

战争爆发。

人类对精神世界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然而关于哨向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这点始终没有进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哨向的分化与人类和虫族的接触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宇宙已知的上亿种族中,只有人类和虫族的精神域是可以彼此感知的。但二者也不尽相同,非要比较的话,人类的精神域像是荒漠里一块块彼此独立的石头,或许有两块石头的形状恰好十分契合,检测这种契合度的就叫哨向精神相容匹配指数。

当两个人指数高于50%时,塔会安排他们见面,一同接受任务,培养情感。

这种被哨兵向导戏称为包办婚姻的方法虽然原始,但足够有效,数据证明,高达71%的哨向最后都选择了结合。

而相较之下,虫族的精神域更像串在同一根绳上的风铃,绳的末端攥在王的手里,研究院共对俘虏的319名虫族士兵做过研究解剖,发现他们的精神域狭小萎缩,并且存在着相同的悬挂于精神域之上的细线。

研究员将其命名为灵体之线。

虫族中不存在哨向的分别,所有的虫子都臣服于虫王这唯一的,也是宇宙中已知精神力最强大的个体。

在面对战争时,这无疑是一种极为高效的模式,高效到,连人类都为之心动的模式

事实上,经过研究,科研人员发现,人类的精神域中同样存在着灵体之线,只不过人族的灵体之线由自己操控。

近年来,研究院乃至军方中始终存在着一种声音,那就是将哨兵向导进行改造,使哨兵完全服从于向导,从而提高战斗效率。

不过这种提议遭到了强烈反对——许多哨兵表示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宁愿失感,也拒绝和向导结合——而不了了之。

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他人手下的提线木偶。

伦纳德还记得当时他和克莱恩聊到这个的时候,克莱恩问他,如果军方的研究真的成功了,进行强制改造,他会怎么做

伦纳德的回答是:“如果是其他人,我会选择湮灭。”

写在哨向入学课本上第一页的词,反向摧毁精神域,触梢凋落,精神体死亡,哨兵向导生命的最后终结。

他说出湮灭这个词的时候,结合的那端传来一瞬间的悲伤、慌乱,没有哪个向导能接受自己的哨兵在自己面前说出选择湮灭这种话。

伦纳德连忙补充道:“研究院说已经结合的哨兵理论上是不可能被除了自己向导之外的人操控的。”

克莱恩的那只黑猫不安地往伦纳德怀里拱得更深,密密匝匝的精神触梢围上来缠绕住伦纳德的,伦纳德放松地任由克莱恩铺开精神域,巨大的精神屏障将他们包裹住。

“如果是我呢,如果我控制了你的灵体之线呢。”

“那当然没关系啊,我知道克莱恩是不会害我的。”

伦纳德低下头贴着克莱恩的额头,眼眸流露出真挚的信任,连结里温柔的情绪流安抚了向导的不安,向导把头埋在哨兵的肩膀上。

克莱恩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失态,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和渴望。

想要他,不仅仅是精神结合,还想要更多的,除了哨向这种工作上的、一方失感后就会解除的关系,想要更亲密的、更私人的、除了彼此没人能破坏的紧密结合。

出于哨向关系的特殊性,结合后的哨兵对其他向导的精神安抚排斥程度会极具增加,而向导仍然可以帮其他哨兵疏导情绪,这也就导致哨兵往往对自己的向导有很强的占有欲,而反过来却并非如此。

在察觉到自己对伦纳德隐秘的占有欲时,在发现自己总是下意识地去逗伦纳德,热衷于捉弄伦纳德,却又忍不住替他担心时,感受到连结里传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又带着小小的无奈与纵容,克莱恩发现自己享受这种被伦纳德特殊对待的感觉。

外面那个稳重沉着的向导在伦纳德面前消失了,那些沉重带着鲜血与硝烟的现实也暂时消失了,克莱恩回忆起自己和伦纳德看过的第一纪留存下来的影像资料,忍不住吐槽自己,为什么和伦纳德在一起就会变成男子高中生日常呢?

他试图构想过两人失感后各自成家的场景。

不行。

仅仅是想象,也觉得不能接受。

早就不想只做他的向导了,克莱恩目光沉沉地盯着伦纳德的脸,该怎么样才能让伦纳德明白,他们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朋友该有的范畴。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克莱恩思绪骤然中断,头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睁大眼,尚未反应过来,伦纳德已经退开了,他绿眼睛的同事坦然又疑惑地歪头看他:“怎么了?不是这样吗?我从链接里感觉到,恩……你想靠近我?”

伦纳德难得克制的选择了用词,事实上,链接里传来的情绪炙热得如同岩浆,烧得伦纳德都有些脸红燥热了,他能感觉到克莱恩想要他,所以他学着哨兵课上老师教过的,亲了亲自家向导的嘴唇。

其实,伦纳德当然也想和自家向导发生一些亲密举动,平时在塔里,哨兵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会拐到诸如什么样的润滑剂味道好闻之类的。

伦纳德这个时候总是插不上话,他和克莱恩契合度已经很高了,用不着别的,精神域也水乳交融,但他觉得自己想和克莱恩黏在一起睡在一起好像也不只是因为他们结合了。

但不管怎么说,伦纳德从小受到的教育,向导是柔弱的,需要保护尊重的,合格的哨兵决不能枉顾自己向导的意愿。

尽管伦纳德并不认为克莱恩比自己弱,但他本能地想呵护克莱恩,既然克莱恩从来没提过想改变现状,伦纳德当然不会强迫他。

怎么说…现在是克莱恩想要,他亲上去,应该不算冒犯吧……?

伦纳德惴惴不安,克莱恩当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然而空气里无形的精神触梢早就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了,任哪个哨兵或者向导路过都能闻到里面满溢出来带着甜蜜气息的信息素或是感觉到暧昧缠绵的情绪。

这在塔里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都是干柴烈火过来的,不过像他们这般,什么都没做过就天雷勾地火成这样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年轻人太热情,还是说太能忍。

伦纳德眼神往旁边瞟了瞟,他紧张极了,家里套子没有,润滑剂也没有,第一次就直接进去,克莱恩会不会受伤,肯定是不能内s的,扩张应该怎么做来着……

伦纳德脑内疯狂转着无数想法,异常后悔当年在学校没好好听生理课,直到他看到旁边地毯上滚成一团的两只毛茸茸的精神体。

“克莱恩!世界是不是发丨情了!”

身形较小的黑猫骑在八腿魔狼身上,两只精神体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地毯上开始交丨配了,令伦纳德震惊的是,竟然是世界压制着星星。

“讲讲道理伦纳德,精神体不是真的动物,他们不会发丨情。”

克莱恩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他从后面抱上来,微微踮起脚咬住伦纳德的耳垂,炽热的吐息洒在伦纳德脖子上:“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伦纳德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推开了,邓恩队长手里拿着一封信件,眉头紧皱,“真抱歉打扰你们,但这里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你们处理。”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克莱恩和伦纳德在黑荆棘塔待的最后一天。

“尊贵的女神阁下,三个小时前,我收到了来自米切尔上尉的讯息。”

塞西玛匆匆走进黑夜舰队在贝克兰德的总指挥所,把整理好的报告放到阿曼妮西斯舰队长的桌上,难掩激动。

距离伦纳德被捕已经两月有余,那场战事结束,他被包裹在茧里漂浮在太空中,随即人族派来的救援部队打捞回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精神域里所有属于哨兵的精神触梢都消失了。他和伦纳德虽然没有结合,但毕竟共事多年,彼此的精神域有一定程度交融,如今突然断开,让他精神域受了不少损伤,因此这几个月一直留在后方。

塞西玛担忧这位同僚被捕后是否会被异族拷打折磨,然而他也知道军方高层不可能动用宝贵的军队资源去营救一名上尉,他等待着,忍耐着,终于等到了灵体之线颤动的这一天。

伦纳德有一个只有他和索罗亚斯德先生知道的秘密,研究院长达数百年对精神领域的研究并非毫无建树,借助外物辅助,人族已经可以初步操控灵体之线,尽管不能如虫族那样实现个体对个体的控制,但可以让建立过连接的哨向传递信息与画面,只不过这种传递有着致命缺陷,它需要耗费大量精神力,会让使用者处于短时间的类失感状态。

由于实验本身涉及侵犯人权,研究院对此一直是秘密进行,保密系数极高,即使是军方高层的阿曼妮西斯也并不知情。

伦纳德濒死的时候,他的灵体之线几近断裂,索罗亚斯德作为研究院真正掌权的三大贵族之一,毅然动用了这颗当时还是实验阶段的人造心脏。

所幸手术很成功,塞西玛作为和伦纳德最亲密的向导,被告知了这个秘密,伦纳德被捕后,他就一直等待着这位同僚传来讯息。

他相信在经历过挚爱与敬爱前辈同时死亡,却还能坚定不移继续前行的伦纳德,即使身陷囹圄,只要他还没死,就绝不会放弃。

塞西玛一直等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他午休时,突然感觉到灵体之线一阵触动,随即眼前一片漆黑,黑幕中渐渐以一点为圆心,闪烁起密密麻麻的光点,这些光点颇具规律地时隐时现,并在一定范围内来回移动。

他听不见伦纳德的声音,精神域却能感觉到对方竭力传递过来的几个单词——伽卡什。

塞西玛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反应过来,这些光点对应的,极有可能是伽卡什星的布防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面是全然漆黑的,他猜测,伦纳德大概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才使他不得不用如此简略晦涩的方法来传递信息。

如今这副布防图已放在舰队最高领袖的桌上,令塞西玛吃惊的是,阿曼妮西斯阁下竟然对此没有表露过多惊喜,就好像这不是敌方一处重要战略行星的布防图,而是自家后花园的地图一样。

"你是如何接收到米切尔上尉的消息的,你又是怎么确认这是他本人发出来的呢?"

塞西玛沉默片刻,随后以手抚胸,谦卑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告诉您,我答应过伦纳德,要守护他的秘密。"

……

"喏,他就是这么说的,要守护伦纳德的秘密。"

克莱恩手指止不住抠挖着金属座椅扶手,胃里像吞了一吨石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伦纳德昨天在花园散步的时候,突然栽倒在玫瑰花丛里,克莱恩收到侍虫的通知匆匆赶过去,伦纳德沉眠在满地残枝碎瓣中,脸色比颊边的白玫瑰花瓣还苍白,克莱恩惊慌失措地发现,他感觉不到伦纳德的精神波动了。

最可怕的猜想不可遏制地出现在他脑海,等克莱恩回过神来,两只侍虫已经跪在地上,身体抽搐,口鼻不住流血,阿罗德斯在旁边喊:“主人,您冷静一点,米切尔主人还没有失感。”

克莱恩原地深呼吸几下,伸手搀扶起两只侍虫,歉疚地拍拍她们:“抱歉,我失控了,你们去休息吧,通知卫队封锁附近三千米的范围。”

侍虫惶恐地点头,连口器旁的血都来不及擦拭,连忙退下去。

克莱恩蹲下身,碰了碰伦纳德的脸颊,还是温热的。他坐在地上,把伦纳德搂在怀里,额头去贴对方的额头,一瓣玫瑰残瓣贴在伦纳德唇角,他轻轻吻上那片残破的事物,精神力四溢出去,仔细捕捉属于哨兵的精神触梢。

阿罗德斯说得没错,伦纳德的精神域还在,但已经萎缩成两米见方的极小空间,星星蜷缩在里面,可怜巴巴,手足都伸展不开。

他的精神触梢几乎全都凋零了,这是精神力耗尽的表现,作为哨兵,现在的伦纳德哪怕敌人就在他身后几尺的距离,他可能都感觉不到。

克莱恩担心得一夜没睡,连夜跑到虫族母星的大型人工智能终端查找资料,找来找去也头绪全无,直到接到黑夜的电话。

“这么看来伦纳德的昏睡与塞西玛收到的这份布防图有关,尽管我无法推测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沟通的,不过既然塞西玛没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恩。”克莱恩胸口郁气散了不少,心里安定下来,努力忽略那一点不舒服——任谁遇到这种事,最了解情况的却不是自己,反而要从外人口中得到爱人的消息,都不会太高兴。

伦纳德是独立的,不是谁的私有物。

只是克莱恩没有想到伦纳德看不见了还能查清伽卡什的布防,他回想起过去的几十天里伦纳德每天都在花园里散步,时而驻足,原来他并非在赏嗅花香,而是在捕捉风中虫族士兵巡逻换防时传来的微弱声响和气息。

伽卡什的警备线是以庄园为中心向外扩散,分布在地下的层层圆环,若非亲身降落在这个星球,人族再花上几百年的时间也不可能从外界探查清楚。

伦纳德晕倒的地方,恰好是整个圆的圆心,他看不见东西,所以只能用这种简单的图形的方式向外界传递信息。

在他离开的时候,伦纳德竟然已经成长为如此坚韧而优秀的哨兵。

“原本我打算用周明瑞的身份‘偷’出布防图给他的。”克莱恩轻轻叹了口气,“他好像永远是我的计划外。”

“那是因为你愿意容忍他不受掌控。”阿曼妮西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总之,索罗亚斯德刚刚给我来了电话,占据如此大的情报优势,我无法拒绝贵族院出兵的要求,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知道了,我会安排。”

 

挂了电话,克莱恩迅速洗了个澡整理好仪容,登上返回伽卡什的飞舰,他到的时候,伦纳德已经醒来,靠在叠放在一起的靠枕上,虚弱地进食。

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克莱恩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沉默注视着伦纳德。

这个距离,伦纳德却没有发现他,他小口喝着粥,时不时“望”一眼外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舒展开,露出充满希冀的笑容。

克莱恩咳了一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伦纳德手里的粥碗接过来,压沉嗓音,“你做了什么?”

伦纳德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他撇过头躲开递到唇边的汤勺:“你不是感觉到了吗?我要失感了。”

克莱恩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默念几遍,他在骗你,他在骗你,才说:“A级哨兵失感的平均年龄在53岁左右。”

“我曾经受过致命伤。”伦纳德心里正天人交战,他需要尽快恢复精神力,回到最佳状态,才能带克莱恩一起逃出去,为了克莱恩,付出一切他也不后悔。

他咬着下唇,摸索着抓住诡秘之主的手腕,抬起眼,茫然没有焦点的眼神游移在空中,“你可以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克莱恩好笑地反问道,诗人同学未免太理直气壮了。

伦纳德瞬间噎住,尴尬得涨红了脸。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向敌人求援。

眼看逗过头要收不了场,克莱恩连忙低笑一声,高深莫测道:“我可以帮你,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八天了,伦纳德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哨兵逐渐恢复的五感捕捉到来自远方的血与硝烟的味道,塞西玛的动作很快,伦纳德想象着这位金发的年轻人带领着舰队,沿着那些被标识出来的要塞布防薄弱处突进,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伦纳德充满快意地想,那位诡秘之主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虫族的王已经八天没有在他面前出现了,尽管伦纳德清晨醒来的时候,总能从床铺和自己身上捕捉到对方残余下来的精神力。

那天对方说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却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事情,只是握住他的手亲吻了他,触手顺着他缩水的精神域爬进去,他那些凋落的精神触梢被泡在如浩瀚汪洋般的精神力里,疯狂汲取着休养生息的养分。

异族的王,出乎意料的,像个礼貌的绅士。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伦纳德甩甩头,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家伙怎么样,目前的状况是,由于战争的突然爆发,猝不及防的虫族损失惨重,不得不投入大量兵力试图扭转败局,于是这里的防备变得很松懈。

门口有两只 ,客厅有三只,只要解决掉门口的,就可以从排气管道爬到克莱恩居住房间的房顶。

伽卡什上有大片的茂密森林,食物的问题等到进入森林就会迎刃而解,只要他们能躲避追兵坚持到救援到来的那天……

伦纳德将餐刀绑在腿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诡秘给他准备的衣服鞋子都是那些毛绒绒又宽松,尽管舒适但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款式,想必是为了腐化他的精神。伦纳德在心里冷笑,好在克莱恩先前偷偷给他准备了一套战斗服。

想到克莱恩,他的心又柔软起来,他很久没见过克莱恩了,只是每天早上能闻到克莱恩那股熟悉的味道出现在不远处,伦纳德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拿下来,里面青涩的他与克莱恩的合照被他放在战斗服胸口的内袋里,他将吊坠拆开再拼接,很快,一把薄薄的刀片就出现在他手里。

做完这些,他缩回被子了,发出大声的痛苦呻吟,门口的守卫很快就被惊动了,跑进来查看情况。

伦纳德陡然从床上跃起,银光自守卫的脖颈间划过,他掀起床单,将喷溅出的血液挡在外面,然后一把塞到床底下,利落地打开头顶通风扇,双臂一撑,整个人钻进通风管道。

伦纳德出现在他房间里的时候,克莱恩正在困倦地补眠,白天指挥战斗,晚上给伦纳德治疗都十分耗费精力,饶是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克莱恩警觉地睁开眼,很快,他想到了什么,又放松地躺下,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他的伦纳德扑通一声,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衣服、头发上都沾满灰尘,他冲克莱恩的方向扬起手,空气里阳光照出的微尘被他的动作扰动。

他说:“克莱恩,我来救你了”。

十一

“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啊!”

克莱恩从他随身带的小包里一件件拿出东西放到伦纳德手心给他摸。

打火石,防水布,多功能野外用军刀,退烧药,止血散,信号弹,甚至还有一小罐盐。

克莱恩瞥了他一眼,嘲笑道:“这就是以前野外生存课我能拿A而你只能拿b的原因。”

受到挑衅的伦纳德不服输地开始列举大大小小战役里自己取得的战功,克莱恩摸着他距离死别时长长许多的头发,点头应和。

那个包裹从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就一直放在他的房间,他对伦纳德,从很早开始,就只能从新闻里窥见只言片语了。他们分别的时间几乎和他们一起经历的时间一样长。因为他一直在等伦纳德,等他们再次重逢的那天。

作为黑夜教会精心培养出来的战争兵器,在物资丰富的森林生存下来再简单不过。

森林里有许多可以使用的果实、根茎,这里的动物体型偏大,肉质肥美,加上克莱恩的厨艺,要不是需要防范时不时出现的追兵,日子过得简直像度假。

他们很幸运,找到了一处山洞,尽管很小,但好歹可以遮风避雨。

伦纳德将猎到的野兔皮毛割下来垫在放水布上,晚上两个人贴在一起睡,倒也不会太冷。

唯一的问题就是水源,靠石缝渗出来的泉水和露水果实倒不至于渴死,但洗澡是不可能了,几天下来,那味道真不算好闻。

好在第五天的时候,竟然真的被他们在距离山洞两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型温泉。

(中间省略一些两人共浴擦枪走火的细节,情难自禁的克莱恩不仅抱住了伦纳德按在温泉边的暖石上亲吻。)

被他拥在怀里亲吻的伦纳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猛地推开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你抱我的感觉,和虫王一模一样。”

克莱恩心突突直跳,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搪塞伦纳德的应急预案,可是面对伦纳德失望茫然的脸,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柔的、会和他拌嘴的克莱恩,侵犯他、与他背道而驰的诡秘之主,他想拯救的和他想杀死的,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伦纳德退后几步,匕首滑到手上,觉得自己无比可笑,他竟然对着一个囚禁自己的人说出我要救你这样的话。

“难怪我感觉不到你的精神力。”

“难怪被派来照顾我的是你。”

“难怪你死而复生。”

“现在想想,你和虫王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你就是虫王,对吗,克莱恩,还是说,我应该叫你……”

“诡秘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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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Erzong 2022-9-4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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